首先，我要感谢今天来参加父亲遗体告别的所有朋友们。真诚地感谢你们在父亲生前对他的关照和帮助，真诚地感谢你们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，送（我们）父亲的最后一程， 谢谢大家！

    父亲高寿，下个月就要95岁了。他一生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，年轻时出国求学，新中国成立后又回来参加祖国建设。文化大革命受到冲击, 又到五七干校，每天干农活当了两年农民。工作从北京到简阳又回北京。他这一辈子，念了所有能念的学位，跑了许多国家，触电截手指以及中风，进病危病房ICU几次都大难不死。父亲一生待人真诚，工作勤勉。 他是一个简单的人，对名利没兴趣，全身心地投入工作。他曾对我说过： 生物化学，是生命的化学，多么好的专业！ 我下辈子还选它！一个人能做他喜欢的事，他是幸福的。父亲94岁过世，他有一个full life, 今天我们大家在一起，celebrate他这一生, 分享他的故事，回忆和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。

—— 父亲小时候没上过小学，读的是私塾。后来去考初中，在考场上，先考国文，作文刚写完，想上厕所，也不懂规矩，就招呼不打，自己去了。回来一看，考卷上已被人划了个勾，大吃一惊，心想完了。这时考官过来问他：你到哪儿去了？ 快写吧。接下来考算术，共四题，勉强做了三题。几天后发榜去看，居然被录取了！用今天的话来说，还是个重点中学。原来，那监考老师是训育主任，打勾表示录取。所以父亲总说，他的运气好，要是没中途去上厕所，就不会引起训育主任的注意，从而看到他的文章，并在他的考卷上做个记号。他也可能就考不上这所中学了。

—— 在南开中学念高中还差一年毕业的那个暑假，他在成都和表弟说，我们去找个大学考着玩一下，为明年考大学练练手。找哪一家呢？ 当时北大，清华和南开由于抗战搬迁到昆明，叫西南联大。西南联大？这学校从没听说过， 多半不怎么样，就考它吧。发榜的那一天，俩人说好，要是其中一人考上，他们就叫辆黄包车坐回去，让家里人付钱。然后，俩人分别从两头往中间找名字。刚分开，就听表弟大喊一声：大哥，第一个就是你！原来，他因高中还没毕业，是用同等学历去考的。当然，他进去后，因为没学过物理，念得太吃力，就从化工系转到化学系去念了。

—— 在AUSTIN准备博士资格考试时，要博览群书，那时正值夏天，酷暑难熬，他干脆就整天泡在澡盆里，把那一摞摞的书及复习准备材料看个遍。

—— 记得在我七八岁时，我们俩走在医大外，东单的大街上，他蹲下来，和我一样高，说，你都看见了什么？ 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呢？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？

—— 我小时候对他的印象就是他一天到晚去上班，他曾和我们一起数过冬天要每天穿脱多少次大衣：上午，中午，下午和晚上，一共8次每天！ 下班回来的路上，爱从胡同口上德昌厚食品店买水果回来，北京的大鸭梨，方柿子，苹果，大西瓜什么的。

—— 周末他爱带我和小妹上公园玩，还特爱给我们俩照相。那时有照相机的人不多，一照相就有人围观，所以我俩很不喜欢照相，不愿意配合，但现在看来，在那个年代，童年能有些照片留下来，十分珍贵。记得有一次去中山公园玩，我带小妹故意藏起来，结果弄巧成拙，真丢了。等过了大半天找到我俩时，我怕死了，以为他会好好收拾我一顿，结果他板着脸，一句话也没说，就带着我俩回家了。

—— 上小学时，他让我好好念书，讲了一些话，其中让我印象很深的是：响鼓不用重锤。当时我就惊了一下。从那以后，我就一直还算是认真地在读书，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。他好像再也没过问过我的学习，算是个开明的父亲。

—— 后来我们娘仨儿到简阳，他去了五七干校，秋收割麦子，我听说，他后来实在割不动了，就跪在地上继续割。他十分盼望我们写信给他，可是我们那时贪玩，不爱写，要写也是几句话敷衍了事。现在回想起来，真是太不懂事了。

—— 在简阳的时候，我上初中，那会儿上学是很舒服的，跟现在的小孩子们比。从早玩到晚，夏天又闷又热，晚上全院子的人都出来乘凉，可他每天从牌坊沟下班回来都在书桌前看书，看PAPER，写东西，我都没印象他出来乘凉过， 那可是没空调的日子。 我想对科学算是true love了吧

—— 他那时很少谈到他自己。记得有一次，在院子里玩的时候，一小朋友提到某某的爸爸是大学生。哇，不得了，我回家把这个发现告诉他了，他说，知道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吗？我的学生是教大学的（大学老师）！ 我脑子当然转不过来，也没跟小朋友说 ---- 我觉得他吹牛。   又一次，也是在院子里玩时，一小朋友跟我说，我知道你爸爸一个月挣多少钱，你家人均每月多少钱。。。。。。我回家后问他， 他苦笑着说，哎呀，来简阳就没几个教授，我们的工资大概人人都知道吧。--- （没有什么privacy的年代）

—— 还是在简阳的时候，时不时的医科分院会开辆大巴在周末去成都玩一天。他在去的路上，以一个老成都人自居，提醒大伙儿：“那儿小偷猖獗，务必看好自己的钱包”。结果在回程路上，大家发现，谁都没事，就他的钱包没了。后来我听说从成都回来的BUS上又有人钱包被偷，回家一问，又是他。这事情发生过好几次，他总结说： 以后钱不要放在一个地方，应分散放到不同的口袋兜里，不然连坐公交车回集合地点的钱都没有了---（他可是有惨痛的教训呀）

—— 当年准备高考时，我在下乡，他对我说：“我整天在实验室里，不认识当地的人，没能力把你从农村调回城。年轻人应该多念书，能考上大学是你的最好选择”。他那时下班后，常问我复习得怎么样了？有什么问题？特别是化学问题。 我记得他还从英文翻成中文，给我一些化学题做。也是那时候，我才发现他对我有点“用”（我知道他是教授，可是不觉得跟我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关系，还让我成了黑五类子女）。当我问他问题，他一口气答不上来，在那儿写写算算时，我开玩笑地说，这就是在考教授！他也不生气，笑着说，我不是数学教授，这些问题得花时间想想。我能感到他在尽力地帮助我，希望我能考上大学。

—— 我在美国碰到他以前在AUSTIN一起读Ph.D.后来留在美国的同学，她问我，你爸爸当年回国后不后悔？后来我问他，他说，一点也不。我留下来，是锦上添花，美国多我一人少我一人无所谓。可是我回国，能培养更多的人，我的工作更有意义！

—— 去年底Christmas我在Houston时，他和我说，哎呀，要是我不中风，我还能多工作好多年！生物化学，是生命的化学，多么好的专业！ 我下辈子还选它！

父亲虽然走了。但是，他伟大的父爱将永远温暖我们的心。请父亲放心，我们将更加用心用力地照顾好母亲，使她更健康，更快乐地生活。 爸爸，我们永远爱你，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。

爸爸您安息吧！

April 17, 2014